卷十二·太原狱
太原有民家,姑妇皆寡。姑中年不能自洁,村无赖频频就之。妇不善其行,阴于门户墙垣阻拒之。姑惭,借端出妇;妇不去,颇有勃谿,姑益恚,反相诬告诸官。官问奸夫姓名,媪曰:“夜来宵去,实不知其阿谁,鞫妇自知。”因唤妇。妇果知之,而以奸情归媪,苦相抵。拘无赖至,又哗辨:“两无所私,彼姑妇不相能,故妄言相诋毁耳。”官曰:“一村百人何独诬汝?”重笞之。无赖叩乞免责,自认与妇通。械妇,妇终不承。逐去之。妇忿告宪院,仍如前,久不决。
时淄邑孙进士柳下令临晋,推折狱才,遂下其案于临晋。人犯到,公略讯一过,寄监讫,便命隶人备砖石刀锥,质理听用。共疑曰:“严刑自有桎梏,何将以非刑折狱耶?”不解其意,姑备之。明日升堂,问知诸具已备,命悉置堂上。乃唤犯者,又一一略鞫之。乃谓姑妇:“此事亦不必甚求清析。淫妇虽未定,而奸夫则确。汝家本清门,不过一时为匪人所诱,罪全在某。堂上刀石具在,可自取击杀之。”姑妇趑趄,恐邂逅抵偿,公曰:“无虑,有我在。”于是媪妇并起,掇石交投。妇衔恨已久,两手举巨石,恨不即立毙之,媪惟以小石击臀腿而已。又命用刀。妇把刀贯胸膺,媪犹逡巡未下。公止之曰:“淫妇我知之矣。”命执媪严梏之,遂得其情。笞无赖三十,其案始结。
附记:公一日遣役催租,租户他出,妇应之。投不得贿,拘妇至。公怒曰:“男子自有归时,何得扰人家室!”遂笞役,遣妇去。乃命匠多备手械,以备敲比。明日合邑传颂公仁。欠赋者闻之,皆使妻出应,公尽拘而械之。余尝谓:孙公才非所短,然如得其情,则喜而不暇哀矜矣。

白话文

太原有一户人家,婆媳都是寡妇。婆婆中年守不住节操,村里的无赖常去她家。媳妇看不惯婆婆的行为,暗中在门口和围墙阻拦无赖。婆婆羞愧,找借口要赶走媳妇;媳妇不肯走,两人争吵不休。婆婆更加恼怒,反诬告媳妇到官府。县官问奸夫姓名,婆婆说:“夜里来夜里走,实在不知道是谁,审问媳妇自然知道。”于是传唤媳妇。媳妇确实知道是谁,但说是婆婆与人通奸,两人激烈争辩。把无赖抓来后,他又狡辩:“我跟她们都没关系,是她们婆媳不和,互相诬陷。”县官说:“全村那么多人,为什么单告你?”重打了他一顿。无赖求饶,只好承认与媳妇通奸。拷问媳妇,她始终不认,最后被赶出衙门。媳妇愤恨,告到更高官府,依然没有结果。

当时淄川进士孙柳下在临晋任县令,以善断案闻名,这案子转到他手上。人犯带到后,孙公简单审问一遍,关进监牢,然后命令衙役准备砖头、石块、刀子和锥子,说审案要用。众人疑惑:“严刑自有刑具,为何用这些?”虽不解,还是备齐了。第二天升堂,孙公见东西备好,命全摆上堂。他传唤犯人,又简单审问一遍,对婆媳说:“这事不必细究。淫妇虽不确定,但奸夫已认罪。你家本是清白人家,不过一时被恶人引诱,罪全在这无赖。堂上的刀石都在,你们可以亲手打死他。”婆媳犹豫,怕打死人要偿命,孙公说:“别怕,有我做主。”于是婆媳起身捡石头砸向无赖。媳妇恨极了,抱起大石头恨不得立刻砸死他;婆婆只用小石头砸他的腿。孙公又让她们用刀。媳妇举刀直刺无赖胸口,婆婆却迟疑不敢下手。孙公喝止说:“淫妇是谁我知道了。”命人严刑拷问婆婆,真相大白。打了无赖三十大板,案子了结。

附录:孙公曾派差役催租,租户不在,他妻子出来应付。差役没拿到贿赂,就把妇人抓来。孙公怒斥差役:“男人总有回来的时候,怎能骚扰人家妻女!”打了差役,放妇人回家。随后命工匠多造手铐,准备催租用。第二天全县都称赞孙公仁慈。欠税的人听说后,都让妻子出面应付,结果孙公把她们全抓起来戴上手铐。有人说:孙公不缺才干,但一旦抓住把柄,就只顾得意而忘了怜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