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四·捉鬼射狐
李公著明,睢宁令襟卓先生公子也,为人豪爽无馁怯,为新城王季良内弟。季良家多楼阁,往往见怪异。公常暑月寄宿,爱阁上晚凉。或告之异,公笑不听,固命设榻,主人如言。嘱仆辈伴公宿,公辞曰:“生平不解怖。”主人乃使炷香于炉,请衽何趾,始息烛覆扉而去。公就枕移时,于月色中见几上茗碗,倾侧旋转,不坠亦不休。公咄之,铿然立止。又若有人拔香炷,炫摇空际,纵横作花缕。公起叱曰:“何物鬼魅敢尔!”裸裼下榻,欲就捉之。以足觅床下,仅得一履,不暇冥搜,赤足挝摇处,炷顿插炉,竟寂无兆。公俯身遍摸暗陬,忽一物腾击颊上,觉似履状,索之,亦殊不得。乃启覆下楼,呼从人爇火烛之,空无一物,乃复就寝。既明,使数人搜履,翻席倒榻,不知所在。主人为公易履。越日偶一仰首,见一履夹塞椽间,挑拨而下,则公履也。
公益都人,侨居于淄川孙氏第。第綦阔,皆置闲旷,公仅居其半。南院临高阁,止隔一堵,时见阁扉自启闭,公亦不置念。偶与家人话于庭,阁开门,忽有一小人面北而坐,身不满三尺,绿袍白袜。众指顾之,亦不动。公曰:“此狐也。”急取弓矢,对阁欲射。小人见之,哑哑作揶揄之声,遂不复见。公捉刀登阁,且骂且搜,竟无所睹,乃返。异遂绝。公居数年,平安无恙。公长公友三,为余姻家,其所目睹。异史氏曰:“予生也晚,未得奉公杖履。然闻之父老,大约慷慨刚毅丈夫也。观此二事,大概可睹。浩然中存,鬼狐何为之哉!”

白话文

李公,字著明,是睢宁县令襟卓先生的公子,为人豪爽,从不胆怯。他是新城王季良的妻弟。王季良家有许多楼阁,常常出现怪异之事。李公曾在夏天借宿,喜欢阁楼上晚间凉爽。有人告诉他那里闹鬼,他笑着不听,坚持让人设床铺,主人照办了。主人嘱咐仆人陪他同宿,李公推辞说:“我生平不懂什么叫害怕。”主人便在香炉里点了一炷香,又问他睡觉时头朝哪边,这才熄灯关门离开。

李公躺下不久,借着月光看见茶几上的茶碗自己倾斜旋转,既不掉下来也不停下。他喝斥一声,茶碗立刻铿的一声停住。又像有人拔起香炷,在半空中摇晃,划出纵横交错的花纹。李公起身怒喝道:“什么鬼怪敢这样放肆!”光着身子跳下床,想要捉住它。他用脚在床下摸索,只找到一只鞋,来不及仔细找,赤脚朝香炷晃动的地方打去,香炷顿时插回炉中,四周一下子寂静无声,毫无动静。

李公弯腰摸遍黑暗角落,忽然有个东西飞起来打在他脸上,感觉像是鞋子,但摸来摸去也找不到。他只好掀开被子下楼,叫仆人点灯来看,却空无一物,只好回去继续睡。天亮后,他让几个人帮忙找鞋,翻席掀床也没找到。主人给他换了双鞋。第二天,他偶然抬头,发现那只鞋夹在房椽之间,用棍子挑下来一看,正是自己的鞋。

李公本是益都人,后来寄居在淄川孙家的宅子里。宅子很大,多半闲置,李公只住了一半。南院挨着一座高阁,只隔一堵墙,常常看见阁门自己开合,李公也不在意。一天,他和家人在院子里说话,阁门忽然开了,有个小人面朝北坐着,身高不到三尺,穿着绿袍白袜。大家指着他看,他也不动。李公说:“这是狐狸精。”立刻拿来弓箭,对准阁楼要射。那小人见了,发出哑哑的嘲笑声,随即消失不见。李公提着刀登上阁楼,一边骂一边搜寻,却什么也没找到,只好返回。从此怪异之事就绝迹了。

李公在那里住了几年,平安无事。他的长子李友三,是我的姻亲,亲眼目睹了这些事。

评论说:我出生得晚,没能亲眼见到李公的风采,但从父老口中听说,他大约是个慷慨刚毅的大丈夫。看这两件事,就能略知一二。心中存有浩然正气,鬼狐又能把他怎么样呢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