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九·张贡士
安丘张贡士,寝疾,仰卧床头。忽见心头有小人出,长仅半尺;儒冠儒服,作俳优状。唱昆山曲,音调清彻,说白、自道名贯,一与己同;所唱节末,皆其生平所遭。四折既毕,吟诗而没。张犹记其梗概,为人述之。
高西园云:“向读渔洋先生《池北偶谈》,见有记心头小人者,为安丘张某事。余素善安丘张卯君,意必其宗属也。一日晤间问及,始知即卯君事。询其本末,云:当病起时,所记昆山曲者,无一字遗,皆手录成册。后其嫂夫人以为不祥语,焚弃之。每从酒边茶余,犹能记其尾声,常举以诵客。今并识之,以广异闻。其词云:“诗云子曰都休讲,不过是‘都都平丈’(相传一村塾师训童子读论语,字多讹谬。其尤堪笑者,读‘郁郁乎文哉’为‘都都平丈我’)。全凭着佛留一百二十行(村塾中有训蒙要书,名《庄农杂字》。其开章云:“佛留一百二十行,惟有庄农打头强,最为鄙俚)。”玩其语意,似自道其生平寥落,晚为农家作塾师,主人慢之,而为是曲。意者:夙世老儒,其卯君前身乎?卯君名在辛,善汉隶篆印。

白话文

安丘有个姓张的贡士,生病躺在床上。忽然看见从自己心口钻出个小人,只有半尺高,穿着读书人的衣帽,打扮得像演戏的。小人唱着昆曲,音调清脆,自我介绍姓名籍贯,都和张贡士一样;唱的戏曲内容,全是他一生的经历。唱完四折戏后,小人吟了首诗就消失了。张贡士还记得个大概,后来讲给别人听。

高西园说:”以前读王渔洋先生的《池北偶谈》,看到记载心口小人的故事,说的是安丘张某的事。我和安丘张卯君交情不错,猜想可能是他本家。有天见面问起,才知道就是卯君自己的事。问他详情,他说:病好后,把记得的昆曲唱词一字不漏全抄下来了。后来他嫂子觉得不吉利,给烧掉了。不过酒后茶余还能记得结尾几句,经常念给客人听。现在也记下来,让大家多听个奇事。那段唱词是:’诗云子曰都别提,不过是教小孩认错字(传说有个乡村私塾先生教《论语》,满口错别字,最可笑的是把”郁郁乎文哉”读成”都都平丈我”)。全靠那本《庄农杂字》混饭吃(乡下私塾用的启蒙书,开头写道:”佛留一百二十行,就数种地最在行”,内容特别粗俗)。’“从词意看,像是说自己一生不得志,晚年给农家当教书先生,受主人冷落,所以编了这曲子。可能张卯君前世是个老学究吧?卯君名叫在辛,擅长写隶书篆字和刻印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