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十二·刘全
邹平牛医侯某,荷饭饷耕者。至野,有风旋其前,侯即以杓掬浆祝奠之。尽数杓,风始去。一日适城隍庙,闲步廊下,见内塑刘全献瓜像,被鸟雀遗粪,糊蔽目睛。侯曰:“刘大哥何遂受此玷污!”因以爪甲为除去之。
后数年病卧,被二皂摄去。至官衙前,逼索财贿甚苦。侯方无所为计,忽自内一绿衣人出,见之,讶曰:“侯翁何来?”侯便告诉。绿衣人责二皂曰:“此汝侯大爷,何得无礼!”二皂喏喏,逊谢不知。俄闻鼓声如雷。绿衣人曰:“早衙矣。”遂与俱入,令立墀下,曰:“姑立此,我为汝问之。遂上堂点手,招一吏人下,略道数语。吏人见侯,拱手曰:“侯大哥来耶?汝亦无甚大事,有一马相讼,一质便可复返。”遂别而去。少间堂上呼侯名,侯上跪,一马亦跪。官问侯:“马言被汝药死,有诸?”侯曰:“彼得瘟症,某以瘟方治之。既药不瘳,隔日而死,与某何涉?”马作人言,两相苦。官命稽籍,籍注马寿若干,应死于某年月日,数确符。因呵曰:“此汝天数已尽,何得妄控!”叱之而去。因谓侯曰:“汝存心方便,可以不死。”仍命二皂送回。前二人亦与俱出,又嘱途中善相视。侯曰:“今日虽蒙覆庇,生平实未识荆。乞示姓字,以图衔报。”绿衣人曰:“三年前,仆从泰山来,焦渴欲死。经君村外,蒙以杓浆见饮,至今不忘。”吏人曰:“某即刘全。曩被雀粪之污,闷不可耐,君手为涤除,是以耿耿。奈冥间酒馔,不可以奉宾客,请即别矣。”侯始悟,乃归。
既至家,款留二皂,皂并不敢饮其杯水。侯苏,盖死已逾两日矣。从此益修善。每逢节序,必以浆酒酬刘全。年八旬,尚强健,能超乘驰走。一日途间见刘全骑马来,若将远行。拱手道温凉毕,刘曰:“君数已尽,勾牒出矣。勾役欲相招,我禁使弗须。君可归治后事。三日后,我来同君行。地下代买小缺,亦无苦也。”遂去。侯归告妻子,招别戚友,棺衾俱备。第四日日暮,对众曰:“刘大哥来矣。”入棺焉遂殁。

白话文

邹平的牛医侯某,挑着饭食去给耕田的人送饭。走到野外,一阵旋风在他面前打转,侯某就用勺子舀了汤水祷告祭奠。舀了几勺后,风才散去。有一天,侯某去城隍庙,在廊下闲逛时,看见里面塑着刘全献瓜的像,被鸟雀拉了粪便糊住了眼睛。侯某说:“刘大哥怎么受这种玷污!”于是用指甲替他刮掉了。

几年后,侯某病倒在床,被两个衙役抓走。到了官衙前,衙役拼命逼他索要贿赂。侯某正没办法时,忽然一个绿衣人从里面出来,见到他惊讶地说:“侯老怎么来了?”侯某便说了经过。绿衣人责备两个衙役:“这是你们的侯大爷,怎么敢无礼!”衙役连连认错,道歉说不知道。不久听到鼓声如雷。绿衣人说:“早衙开始了。”便带着侯某进去,让他站在台阶下,说:“暂且站这儿,我替你问问。”于是上堂招手,叫来一个小吏,低声说了几句。小吏见到侯某,拱手说:“侯大哥来了?你也没啥大事,就一匹马告你,对质完就能回去。”说完便走了。一会儿堂上喊侯某名字,侯某上前跪下,一匹马也跪下。官员问侯某:“马说你用药毒死它,有这事吗?”侯某说:“它得了瘟病,我用治瘟的药方医治。药吃了没治好,隔天死了,关我什么事?”马开口说人话,双方争执不休。官员命人查生死簿,簿上注明这马寿命多少,该死于某年某月某日,时间完全吻合。于是呵斥马:“这是你命数已尽,还敢乱告!”把马喝退后,对侯某说:“你心存善念,可以不死了。”仍派两个衙役送他回去。先前那两人也跟着出来,还嘱咐路上好好照顾。侯某说:“今天多亏你们庇护,可我实在不认识二位。请留下姓名,日后报答。”绿衣人说:“三年前我从泰山来,渴得要死。路过你们村外,多亏你舀汤水给我喝,至今不忘。”小吏说:“我就是刘全。之前被雀粪弄脏眼睛,闷得难受,你亲手替我清除,所以一直记着。可惜阴间的酒食不能招待客人,就此别过吧。”侯某这才明白,随后回了家。

到家后,侯某想留两个衙役喝酒,他们连杯水都不敢喝。侯某苏醒时,已经死了两天多。从此他更加行善,每逢节日必用酒水祭奠刘全。活到八十岁,依然健壮,能跳上马背飞奔。有天在路上遇见刘全骑马过来,像是要出远门。两人拱手寒暄后,刘全说:“你阳寿已尽,勾魂文书下来了。勾魂吏要来抓你,我拦住了。你先回去料理后事。三天后,我来接你。地府里给你安排了小差事,也不会受苦。”说完就走了。侯某回家告诉妻儿,和亲友告别,备好棺材寿衣。第四天傍晚,他对众人说:“刘大哥来了。”说完躺进棺材就去世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