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十一·陈云栖
真毓生,楚夷陵人,孝廉之子。能文,美丰姿,弱冠知名。儿时,相者曰:“后当娶女道士为妻。”父母共以为笑。而为之论婚,低昂苦不能就。生母臧夫人,祖居黄冈,生以故诣外祖母。闻时人语曰:“黄州‘四云’,少者无论。”盖郡有吕祖庵,庵中女道士皆美,故云。
庵去臧氏村仅十余里,生因窃往。扣其关,果有女道士三四人,谦喜承迎,仪度皆洁。中一最少者,旷世真无其俦,心好而目注之。女以手支颐但他顾。诸道士觅盏烹茶。生乘间问姓字,答云:“云栖,姓陈。”生戏曰:“奇矣!小生适姓潘。”陈赪颜发颊,低头不语,起而去。少间瀹茗,进佳果,各道姓字:一白云深,年三十许;一盛云眠,二十已来;一梁云栋,约二十有四五,却为弟。而云栖不至,生殊怅惘,因问之。白曰:“此婢惧生人。”生乃起别,白力挽之,不留而出。白曰:“而欲见云栖,明日可复来。”
生归,思恋綦切。次日又诣之。诸道士俱在,独少云栖,未便遽问。诸道士治具留餐,生力辞,不听。白拆饼授箸,劝进良殷。既问:“云栖何在?”答云:“自至。”久之,日势已晚,生欲归。白捉腕留之,曰:“姑止此,我捉婢子来奉见。”生乃止。俄,挑灯具酒,云眠亦去。酒数行,生辞已醉。白曰:“饮三觥,则云栖出矣。”生果饮如数。梁亦以此挟劝之,生又尽之,覆盏告辞。白顾梁曰:“吾等面薄,不能劝饮,汝往曳陈婢来,便道潘郎待妙常已久。”梁去,少时而返,具言:“云栖不至。”生欲去,而夜已深,乃佯醉仰卧。两人代裸之,迭就淫焉。终夜不堪其扰。天既明,不睡而别,数日不敢复往,而心念云栖不忘也,但不时于近侧探侦之。
一日既暮,白出门与少年去。生喜,不甚畏梁,急往款关。云眠出应门,问之,则梁亦他适。因问云栖,盛导去,又入一院。呼曰:“云栖!客至矣。”但见室门閛然而合。盛笑曰:“闭扉矣。”生立窗外,似将有言,盛乃去。云栖隔窗曰:“人皆以妾为饵钓君也。频来则身命殆矣。妾不能终守清规,亦不敢遂乖廉耻,欲得如潘郎者事之耳。”生乃以白头相约。云栖曰:“妾师抚养。即亦非易,果相见爱,当以二十金赎妾身。妾候君三年。如望为桑中之约,所不能也。”生诺之。方欲自陈,而盛复至,从与俱出,遂别归。
中心怊怅,思欲委曲夤缘,再一亲其娇范,适有家人报父病,遂星夜而还。无何,孝廉卒。夫人庭训最严,心事不敢使知,但刻减金资日积之。有议婚者,辄以服阕为辞。母不听。生婉告曰:“曩在黄冈,外祖母欲以婚陈氏,诚心所愿。今遭大故,音耗遂梗,久不如黄省问;旦夕一往,如不果谐,从母所命。”夫人许之。乃携所积而去。
白话文
真毓生是湖北夷陵人,父亲是个举人,他文采出众,容貌俊美,二十岁就小有名气。小时候有算命的说他将来会娶个女道士为妻,父母听了只当笑话。后来给他议亲,却总因条件高低谈不拢。他母亲臧夫人娘家在黄冈,毓生有次去探望外祖母,听人说:”黄州有’四云’,最小的那个尤其出众。”原来当地吕祖庵里有几个美貌道姑,因此得名。
道庵离臧家村只有十几里,毓生偷偷跑去探访。敲门后,果然有三四个道姑出来相迎,举止都很文雅。其中最小的那个美若天仙,毓生看得目不转睛。那姑娘却用手托着脸转向别处。其他道姑忙着沏茶时,毓生趁机问她姓名,她答叫”陈云栖”。毓生开玩笑说:”真巧,我正好姓潘。”(暗指《玉簪记》中潘必正与道姑陈妙常的爱情故事)云栖霎时脸红到耳根,低头走开了。
喝茶时众人互通姓名:年约三十的白云深、二十出头的盛云眠、自称师弟的梁云栋约二十四五岁。唯独云栖不在,毓生怅然若失。白云深解释说这丫头怕生,临别时暗示他明日再来。
第二天毓生再去,仍不见云栖。道姑们留饭时频频劝酒,白云深说:”喝三杯就让云栖出来。”灌醉他后,又让梁云栋去叫云栖,却无功而返。当夜两个道姑趁他装醉,轮番与他淫乱。天亮后毓生狼狈逃离,多日不敢再去,却始终惦记云栖。
后来他趁白云深外出时再去庵里,盛云眠带他去找云栖。云栖闭门不见,隔窗说:”她们想拿我当诱饵。您若常来,我性命难保。我虽不能严守清规,但也不敢不顾廉耻,只愿嫁个潘郎这样的。”两人私订终身,云栖提出要二十两赎身银,约定等他三年。话未说完盛云眠就来催促,毓生只得离去。
正当毓生盘算如何筹钱时,家中来信说父亲病重。他连夜赶回,不久父亲去世。母亲管教甚严,他不敢明言,只能暗中攒钱。每次有人提亲,他都推说等丧期满后再议。后来他对母亲说:”从前在黄冈时,外祖母想给我说合陈家的亲事,如今久未联系,请让我去一趟。若不成,全凭母亲做主。”获得同意后,他便带着积蓄前往黄冈。
古文
至黄诣庵中,则院宇荒凉,大异畴昔。渐入之,惟一老尼炊灶下,因就问。尼曰:“前年老道士死,‘四云’星散矣。”问:“何之?”曰:“云深、云栋,从恶少去;向闻云栖寓居郡北;云眠消息不知也。”生闻之悲叹。命驾即诣郡北,遇观辄询,并少踪迹。怅恨而归,伪告母曰:“舅言:陈翁如岳州,待其归,当遣伻来。”
逾半年夫人归宁,以事问母,母殊茫然。夫人怒子诳;媪疑甥与舅谋,而未以问也。幸舅出莫从稽其妄。夫人以香愿登莲峰。斋宿山下。既卧,逆旅主人扣扉,送一女道士寄宿同舍,自言:“陈云栖。”闻夫人家夷陵,移坐就榻,告诉坎坷,词旨悲恻。末言:“有表兄潘生,与夫人同籍,烦嘱子侄辈一传口语,但道其寄栖鹤观师叔王道成所。朝夕厄苦,度日如岁。令早一临存;恐过此以往,未之或知也。”夫人审名字,即又不知。但云:“既在学宫,秀才辈想无不闻也。”未明早别,殷殷再嘱。
夫人既归,向生言及。生长跪曰:“实告母:所谓潘生即儿也。”大人既知其故,怒曰:“不肖儿!宣淫寺观,以道士为妇,何颜见亲宾乎!”生垂头,不敢出词。会生以赴试入郡,窃命舟访王道成。至,则云栖半月前出游不返。既归,悒悒而病。
适臧媪卒,夫人往奔丧,殡后迷途,至京氏家,问之,则族妹也。相便邀入。见有少女在堂,年可十八九,姿容曼妙,目所未睹。夫人每思得一佳妇,俾子不怼,心动,因诘生平。妹云:“此王氏女也,京氏甥也。怙恃俱夫,暂寄此耳。”问:“婿家谁?”曰:“无之。”把手与语,意致娇婉,母大悦,为之过宿,私以己意告妹。妹曰:“良佳。但其人高自位置,不然,胡蹉跎至今也。容商之。”夫人招与同榻,谈笑甚欢,自愿母夫人。夫人悦,请同归荆州,女益喜。
次日同舟而还。既至,则生病未起,母慰其沉疴,使婢阴告曰:“夫人为公子载丽人至矣。”生未信,伏窗窥之,较云栖尤艳绝也。因念:三年之约已过,出游不返,则玉容必已有主。得此佳丽,心怀颇慰。于是冁然动色,病亦寻瘳。母乃招两人相拜见。生出,夫人谓女:“亦知我同归之意乎?”女微笑曰:“妾已知之。但妾所以同归之初志,母不知也。妾少字夷陵潘氏,音耗阔绝,必已另有良匹。果尔,则为母也妇;不尔,则终为母也女,报母有日也。”夫人曰:“既有成约,即亦不强。但前在五祖山时,有女冠向潘氏,今又潘氏,固知夷陵世族无此姓也。”女惊曰:“卧莲峰下者母耶?询潘氏者即我是也。”母始恍然悟,笑曰:“若然,则潘生固在此矣。”女问:“何在?”夫人命婢导去问生,生惊曰:“卿云栖耶?”女问:“何如?”生言其情,始知以潘郎为戏。女知为生,羞与终谈,急返告母。母问其。“何复姓王”。答云:“妾本姓王。道师见爱,遂以为女,从其姓耳。”夫人亦喜,涓吉为之成礼。先是,女与云眠俱依王道成。道成居隘,云眠遂去之汉口。女娇痴不能作苦,又羞出操道士业,道成颇不善之。会京氏如黄冈,女遇之流涕,因与俱去,俾改女子装,将论婚士族,故讳其曾隶道士籍。而问名者女辄不愿,舅及姑妗皆不知意向,心厌嫌之。是日从夫人归,得所托,如释重负焉。合卺后各述所遭,喜极而泣。女孝谨,夫人雅怜爱之;而弹琴好弈,不知理家人生业,夫人颇以为忧。
白话文
来到黄诣庵,只见庭院荒凉,与往日大不相同。慢慢走进去,只有一个老尼姑在灶下烧饭,便上前询问。尼姑说:“前年老道士去世,‘四云’就都散了。”问她们去了哪里,尼姑答道:“云深、云栋跟着不正经的年轻人走了;听说云栖住在城北;云眠的消息就不知道了。”他听了悲伤叹息,立刻乘车赶往城北,每遇到道观就打听,却一点踪迹都没有。他失望地回到家,骗母亲说:“舅舅说陈翁去了岳州,等他回来,会派人来接我。”
过了半年,夫人回娘家,向母亲问起这事,母亲完全不清楚。夫人气儿子撒谎,家里的老妈子怀疑外甥和舅舅串通,但也没追问。幸好舅舅出门了无从查证。夫人因烧香许愿去莲峰山,在山下斋戒过夜。刚躺下,客栈主人敲门,送来一位借宿的女道士,自称叫陈云栖。听说夫人是夷陵人,就靠近床边坐下,诉说自己坎坷经历,言辞悲伤。最后说:“有位表兄潘生,和夫人是同乡,麻烦您嘱咐子侄们捎个口信,就说我暂住在栖鹤观的师叔王道成那里,日子艰难,度日如年。请他早点来看我,怕错过这次,以后就没机会了。”夫人问潘生的名字,她却不知道,只说:“既然在学宫读书,秀才们应该都听说过。”天未亮她就告辞,再三恳切叮嘱。
夫人回家后和儿子说起这事。儿子跪下坦白:“其实潘生就是我。”夫人知道原委后怒斥:“不孝子!在道观胡来,娶女道士为妻,还有什么脸见亲友!”儿子低头不敢吭声。后来儿子进城考试,偷偷坐船去拜访王道成,到了却发现云栖半个月前出门未归。回家后抑郁成病。
恰巧臧老妈子去世,夫人去奔丧,办完丧事迷路到了京家,一问竟是族妹。族妹邀她进屋,见堂上有个十八九岁的少女,容貌绝美。夫人一直想找个好媳妇让儿子满意,便打听少女身世。族妹说:“这是王家女儿,我外甥女,父母双亡暂住在这儿。”问许配人家没,答没有。夫人拉少女说话,见她温柔乖巧,十分喜欢,当晚留宿时悄悄和族妹提亲。族妹说:“挺好,但这孩子心气高,不然怎么会拖到现在。容我和她商量。”夫人让少女同睡,两人聊得开心,少女主动认夫人为义母。夫人高兴,邀她同回荆州,少女更欢喜了。
第二天同船返回。到家时儿子还病着,夫人安慰他,让丫鬟悄悄说:“夫人给公子带了个美人回来。”儿子不信,趴窗偷看,发现比云栖还漂亮。心想三年之约已过,云栖外出不归,想必已有归宿。如今得此佳人,心里安慰不少,顿时脸色好转,病也渐渐痊愈。夫人让两人见面。儿子出来后,夫人对少女说:“知道我带你回来的用意吗?”少女微笑:“知道。但我跟来的本意,母亲还不清楚。我从小许给夷陵潘家,音信全无,他可能另娶了。如果那样,我就做您的媳妇;如果没有,我就永远做您的女儿,将来报答您。”夫人说:“既然有婚约,我也不勉强。不过之前在五祖山,有个女道士打听潘家,现在你又是潘家,可夷陵世族好像没这姓氏啊?”少女惊讶:“在莲峰山下住的是您?打听潘家的就是我呀!”夫人这才明白,笑道:“原来如此,潘生就在这里呢。”少女问在哪儿,夫人让丫鬟带她去见儿子。儿子吃惊道:“你是云栖?”少女问怎么回事,儿子说明原委,才知道当初“潘郎”是戏言。少女知道他是潘生,羞得说不下去,赶紧告诉夫人。夫人问为何姓王,少女解释:“我本姓王,师父疼爱我就随她姓了。”夫人很高兴,选吉日给他们办了婚礼。
原来云栖和云眠都跟王道成生活。道成住处狭小,云眠就去汉口了。云栖娇气吃不了苦,又不愿做道士,道成不太喜欢她。后来京氏去黄冈,云栖哭着跟去,京氏让她换回女装,想嫁入书香门第,所以隐瞒了她当过道士。但提亲的她都不愿意,舅父母不知她心思,渐渐厌烦。这次跟夫人回来,总算有了依靠。婚后两人倾诉经历,喜极而泣。云栖孝顺勤快,夫人很疼爱她,但她只爱弹琴下棋,不懂持家,夫人有些发愁。
古文
积月余,母遣两人如京氏,留数日而归,泛舟江流,欻一舟过,中一女冠,近之则云眠也。云眠独与女善。女喜,招与同舟,相对酸辛。问:“将何之?”盛云:“久切悬念。远至栖鹤观。则闻依京舅矣。故将诣黄冈一奉探耳。竟不知意中人已得相聚。今视之如仙,剩此漂泊人,不知何时已矣!”因而欷歔。女设一谋,令易道装,伪作姊,携伴夫人,徐择佳偶。盛从之。
既归,女先白夫人,盛乃入。举止大家;谈笑间,练达世故。母既寡苦寂,得盛良欢,惟恐其去。盛早起代母劬劳,不自作客。母益喜,阴思纳女姊,以掩女冠之名,而未敢言也。一日忘某事未作,急问之,则盛代备已久。因谓女曰:“画中人不能作家,亦复何为。新妇若大姊者,吾不忧也。”不知女存心久,但恐母嗔。闻母言,笑对曰:“母既爱之,新妇欲效英、皇,何如?”母不言,亦冁然笑。女退,告生曰:“老母首肯矣。”乃另洁一室,告曰:“昔在观中共枕时,姊言:‘但得一能知亲爱之人,我两人当共事之。’犹忆之否?”盛不觉双眦荧荧,曰:“妾所谓亲爱者非他,如日日经营,曾无一人知其甘苦;数日来,略有微芳,即烦老母恤念,则中心冷暖顿殊矣。若不下逐客令,俾得长伴老母,于愿斯足,亦不望前言之践也。”女告母。母今姊妹焚香,各矢无悔词,乃使生与行夫妇礼。将寝,告生曰:“妾乃二十三岁老处女也。”生犹未信。既而落红殷褥,始奇之。盛曰:“妾所以乐得良人者,非不能甘岑寂也;诚以闺阁之身,靦然酬应如勾栏,所不堪耳。借此一度,挂名君籍,当为君奉事老母,作内纪纲,若房闱之乐,请别与人探讨之。”三日后,襆被从母,遣之不去。女早诣母所,占其床寝,不得已,乃从生去。由是三两日辄一更代,习为常。
夫人故善弈,自宴居,不暇为之。自得盛,经理井井,昼日无事,辄与女弈。挑灯瀹茗,听两妇弹琴,夜分始散。每与人曰:“儿父在时,亦未能有此乐也。”盛司出纳,每纪籍报母。母疑曰:“儿辈常言幼孤,作字弹棋,谁教之?”女笑以实告。母亦笑曰:“我初不俗为儿娶一道士,今竟得两矣。”忽忆童时所卜,始信定数不可逃也。生再试不第。夫人曰:“吾家虽不丰,簿田三百亩,幸得云眠纪理,日益温饱。儿但在膝下,率两妇与老身共乐,不愿汝求富贵也。”生从之。后云眠生男女各一,云栖女一男三。母八十余岁而终。孙皆入泮;长孙,云眠所出,已中乡选矣。
白话文
过了一个多月,母亲让两人去京家探亲,住了几天回家时,乘船在江上航行。忽然一艘船驶过,船中有一位女道士,靠近一看竟是盛云眠。云眠一向与真毓生交好。真毓生很高兴,招呼她同船,相对而坐,彼此心酸。问她:“你要去哪里?”盛云眠说:“我一直很想念你。老远跑到栖鹤观,却听说你投靠京家舅舅了。所以想去黄冈探望一下。没想到意中人已经团聚了。现在看你过得像神仙一样,只剩我这个漂泊的人,不知何时才能安定!”说着便哽咽起来。真毓生想了个主意,让她换下道装,假称是自己姐姐,带回家陪伴母亲,慢慢找个好人家。盛云眠同意了。
回家后,真毓生先禀告母亲,盛云眠才进去。她举止大方,谈笑间显得老练通达。母亲守寡多年,寂寞孤苦,有盛云眠作伴非常高兴,生怕她离去。盛云眠每天早起帮母亲干活,不把自己当客人。母亲更加喜欢,暗自想娶她做媳妇,好掩盖她女道士的身份,但不敢明说。一天母亲忘了做某件事,急忙询问时,发现盛云眠早已准备好了。母亲对真毓生说:“花瓶似的美人不会持家,又有什么用。新媳妇要像大姐这样,我就不愁了。”其实真毓生早有心意,只是怕母亲责怪。听了母亲的话,她笑着说:“母亲既然喜欢她,我想效仿娥皇女英共事一夫,怎么样?”母亲没说话,只是笑了起来。真毓生退下后告诉丈夫:“老母亲同意了。”于是另收拾一间房,对盛云眠说:“当年在道观同睡时,姐姐说:‘只要找到一个知心人,我们俩就一起嫁给他。’还记得吗?”盛云眠不禁眼眶湿润,说:“我所说的知心人不是别人能比。像这样每天操劳,却没人知道其中辛苦;这几天稍稍表现一点,就承蒙老母亲关心,让我心里冷暖自知。如果不赶我走,让我长期陪伴老母亲,我就心满意足了,不敢指望实现以前的诺言。”真毓生告诉母亲。母亲让姐妹俩焚香发誓永不反悔,然后让她与丈夫行夫妻之礼。就寝时,盛云眠对丈夫说:“我还是二十三岁的老处女呢。”丈夫不信。直到见床单染红,才感到惊奇。盛云眠说:“我之所以愿意嫁人,不是耐不住寂寞;实在是以闺秀身份,像妓女一样应酬交际,实在受不了。借此机会,名义上成为你的妻子,今后我会侍奉老母亲,管理家务。至于闺房之乐,请找别人吧。”三天后,她抱着被子跟母亲睡,怎么赶都不走。真毓生只好早早去母亲房间占床位,盛云眠不得已才跟丈夫同房。从此每隔两三天两人轮换一次,习以为常。
母亲原本喜欢下棋,自从守寡后没空再玩。有了盛云眠后,家务井井有条,白天闲着就和真毓生下棋。晚上点灯煮茶,听两个媳妇弹琴,半夜才睡。她常对别人说:“孩子他爹在世时,也没这么快乐。”盛云眠管账,每次记账都向母亲汇报。母亲疑惑道:“你们常说从小是孤儿,写字弹琴下棋,是谁教的?”真毓生笑着如实相告。母亲也笑道:“我本来不想让儿子娶个道士,结果一下子娶了两个。”忽然想起小时候算的命,才相信命运无法逃避。后来丈夫两次考试落榜。母亲说:“我们家虽不富裕,但有三百亩薄田,幸亏有云眠打理,日子越过越好。你就在家陪伴我们,带着两个媳妇和我一起享福吧,不指望你求富贵了。”丈夫听从了。后来盛云眠生了一儿一女,真毓生生了一女三男。母亲八十多岁去世。孙子们都考中了秀才;长孙是盛云眠生的,已经中了举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