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八·医术
张氏者,沂之贫民。途中遇一道士,善风鉴,相之曰:“子当以术业富。”张曰:“宜何从?”又顾之,曰:“医可也。”张曰:“我仅识‘之无’耳,乌能是?”道士笑曰:“迂哉!名医何必多识字乎?但行之耳。”既归,贫无业,乃捷拾海上方,即市廛中除地作肆,设鱼牙蜂房,谋升斗于口舌之间,而人亦未之奇也。
会青州太守病嗽,牒檄所属征医。沂故山僻少医工,而令惧无以塞责,又责里中使自报。于是共举张,令立召之。张方痰喘不能自疗,闻命大惧,固辞。令弗听,卒邮送之去。路经深山,渴极,咳愈甚。入村求水,而出中水价与玉液等,遍乞之无与者。见一妇漉野菜,菜多水寡,盎中浓浊如涎。张燥急难堪,便乞余沈饮之。少间渴解,嗽亦顿止。阴念:殆良方也。比至郡,诸邑医工已先施治,并未痊减。张入求密所,伪作药目,传示内外;复遣人于民间索诸藜藿,如法淘汰讫,以汁进太守。一服病良已,太守大悦,赐赉甚厚,旌以金匾。
由此名大噪,门常如市,应手无不悉效。有病伤寒者,言症求方。张适醉,误以疟剂予之。醒而悟,不敢以告人。三日后有盛仪造门而谢者,问之,则伤寒之人,大吐大下而愈矣。此类甚多。张由此称素封,益以声价自重,聘者非重资安舆不至焉。
益都韩翁,名医也。其未著时,货药于四方。暮无所宿,投止一家,则其子伤寒将死,因请施治。韩思不治则去此莫适,而治之诚无术。往复趾踱,以手搓体,而汗垢成片,捻之如丸。顿思以此绐之,当亦无所害。晓而不愈,已赚得寝食安饱矣。遂付之。中夜主人挝门甚急,意其子死,恐被侵辱,惊起,逾垣疾遁。主人追之数里,韩无所逃始止。乃知病者汗出而愈矣。挽回,款宴丰隆;临行,厚赠之。
白话文
有个姓张的人,是沂州的贫民。一天在路上遇到一位道士,擅长相面,看了他说:“你该靠一门手艺发财。”张问:“该做什么呢?”道士又打量他,说:“行医就行。”张说:“我大字不识几个,哪能当医生?”道士笑道:“呆子!名医何必多识字?只管干就是了。”张回家后,因穷得没活路,就收集了些民间偏方,在集市上摆摊,摆了些鱼牙、蜂房之类,靠耍嘴皮子混饭吃,人们也没觉得他有什么特别。
正巧青州太守患了咳嗽,发公文要求下属各地推荐医生。沂州地处山区缺医生,县令怕交不了差,便责令乡里自报。于是大家推举了张,县令立刻召他。张当时正犯痰喘,自己都治不好,接到命令吓坏了,坚决推辞。县令不听,硬是派人把他送走了。路过深山时,张渴极了,咳嗽更厉害。到村里讨水喝,可当地水贵如油,没人肯给。他看见一妇女在洗野菜,菜多水少,盆里浑浊如口水。张渴得受不了,就要了点剩水喝。一会儿就不渴了,咳嗽也突然好了。他暗想:这大概是偏方。到了青州,各地医生已先看过,都没治好。张要了间密室,假装开药方,传出去给人看;又派人到民间找野菜,照那妇女的方法洗出汁来,献给太守。一服就见效,太守大喜,赏他许多财物,还送了金匾。
从此张名声大噪,门庭若市,手到病除。有个伤寒病人来求医,张正醉酒,错给了治疟疾的药。酒醒后发现错了,不敢声张。三天后有人带着厚礼登门道谢,一问,正是那伤寒病人,上吐下泻后病好了。这类事很多。张因此发了财,身价倍增,请他看病非重金车马不接。
益都有个韩老翁,是名医。他未成名时,四处卖药。有天傍晚没处住,投宿一户人家,恰逢那家儿子伤寒快死了,请他医治。韩想:不治就走不了,可实在没把握。急得来回踱步,搓身上泥垢搓成丸,忽然想:拿这个骗他们,应该没害处。就算天亮没好,也能混顿饭睡一觉。就把泥丸给了病人。半夜主人急敲门,韩以为病人死了,怕挨打,吓得翻墙就跑。主人追了几里地,韩逃不掉才停下。原来病人出汗痊愈了。主人把他请回,盛情款待;临走还送了厚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