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七·阎罗薨
巡抚某公父,先为南服总督,殂谢已久。公一夜梦父来,颜色惨栗,告曰:“我生平无多孽愆,只有镇师一旅,不应调而误调之,途逢海寇,全军尽覆。今讼于阎君,刑狱酷毒,实可畏凛。阎罗非他,明日有经历解粮至,魏姓者是也。当代哀之,勿忘!”醒而异之,意未深信。既寐,又梦父让之曰:“父罹厄难,尚弗镂心,犹妖梦置之耶?”公大异之。
明日,留心审阅,果有魏经历,转运初至,即刻传入,使两人捺坐,而后起拜,如朝参礼。拜已,长跽涟涟而告以故。魏不自任,公伏地不起。魏乃云:“然,其有之。但阴曹之法,非若阳世懜懜,可以上下其手,即恐不能为力。”公哀之益切,魏不得已诺之。公又求其速理,魏筹回虑无静所,公请为粪除宾廨,许之。公乃起。又求一往窥听,魏不可。强之再四,嘱曰:“去即勿声。且冥刑虽惨,与世不同,暂置若死,其实非死。如有所见,无庸骇怪。”
至夜潜伏廨侧,见阶下囚人,断头折臂者纷杂无数。墀中置火铛油镬,数人炽薪其下。俄见魏冠带出,升座,气象威猛,迥与曩殊。群鬼一时都伏,齐鸣冤苦。魏曰:“汝等命戕于寇,冤自有主,何得妄告官长?”众鬼哗言曰:“例不应调,乃被妄檄前来,遂遭凶害,谁贻之冤?”魏又曲为解脱,众鬼嗥冤,其声讻动。魏乃唤鬼役:“可将某官赴油鼎,略入一煠,于理亦当。”察其意似欲借此以泄众忿。言一出,即有牛首阿旁执公父至,即以利叉刺入油鼎。公见之,中心惨怛,痛不可忍,不觉失声一号,庭中寂然,万形俱灭矣。
公叹咤而归。及明视魏,则已死于廨中。松江张禹定言之。以非佳名,故讳其人。
白话文
某位巡抚的父亲生前曾任南方总督,去世已久。一天夜里,巡抚梦见父亲神色凄惨地前来告诫:”我平生罪孽不多,只有曾错误调遣一支不该调动的军队,导致他们在途中遭遇海盗全军覆没。如今亡魂在阎王殿告状,阴司法度严酷,实在可怕。现任阎罗不是别人,正是明日押运粮草到来的魏姓经历官。你定要替我求情!”巡抚醒来觉得离奇,并不深信。再度入睡后,又梦见父亲责备道:”为父遭难,你竟不放在心上,还当是荒诞的梦吗?”
次日,巡抚果然查到新到任的魏经历,立即命人押他上座,自己伏地跪拜,声泪俱下说明缘由。魏经历起初推辞,见巡抚长跪不起才勉强答应:”阴司律法不同于阳世糊涂账,恐怕难有斡旋余地。”在巡抚再三哀求下,魏经历只得应允,并同意当晚在官署设堂审案。巡抚请求旁观,被拒绝后仍坚持,魏经历警告:”见到任何情形都不可出声——阴司刑罚看似致命,实则不然。”
夜深时,巡抚躲在衙门外,只见台阶下满是断肢残躯的冤魂,院中架着滚油锅。魏经历身着官服升堂,威仪赫赫。冤魂们哭诉:”我们本不该被征调,却因错误军令送命!”魏经历佯装呵斥:”你们死于海盗之手,岂能诬告长官?”见群情激愤,便下令将巡抚父亲叉入油锅”略施惩戒”。巡抚见状失声惊叫,刹那间鬼影全消。
天亮后发现魏经历已暴毙于官署。后来松江人张禹定提及此事时,因涉及阴司秘密,隐去了当事人姓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