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三·犬灯
韩光禄大千之仆夜宿厦间,见楼上有灯如明星,未几,荧荧飘落,及地化为犬。睨之,转舍后去,急起潜尾之,入院中化为女子。心知其狐,还卧故所。俄女子自后来,仆佯寐以观其变。女俯而撼之,仆伪作醒状,问其为谁,女不答。仆曰:“楼上灯光非子也耶?”女曰:“既知之,何问焉?”遂共宿之。昼别宵会以为常。
主人知之,使二人夹仆卧,二人既醒,则身卧床下,亦不觉堕自何时。主人益怒,谓仆曰:“来时,当捉之来;不然则有鞭楚!”仆不敢言,诺而退,因念捉之难,不捉惧罪,展转无策。忽忆女子一小红衫密着其体,未肯暂脱,必其要害,执此可以胁之。夜来女至,问:“主人嘱汝捉我乎?”曰:“良有之。但我两人情好,何肯此为?”及寝,阴掬其衫,女急啼,力脱而去。从此遂绝。后仆自他方归,遥见女子坐道周,至前则举袖障面。仆下骑呼曰:“何作此态?”女乃起握手曰:“我谓子已忘旧好矣。既恋恋有故人意。情尚可原。前事出于主命,亦不汝怪也。但缘分已尽,今设小酌,请入为别。”时秋初,高梁正茂。女携与俱入,则中有巨第。系马而入,厅堂中酒肴已列。甫坐,群婢行炙。日将暮,仆有事欲覆主命,遂别,既出,则依然田陇耳。

白话文

韩光禄(官名)家的仆人夜里在厢房睡觉,看见楼上有盏灯亮得像星星。不一会儿,那灯火飘飘悠悠落下来,落地变成了一只狗。仆人斜眼偷看,见它转到屋后去了,赶紧起身悄悄尾随,见它进了院子又变成女子。仆人心里明白这是狐狸,便回到原处躺下。不一会儿,女子从后面走来,仆人假装睡着观察她的举动。女子俯身推他,仆人装作刚醒的样子,问她是谁,女子不答。仆人说:“楼上的灯火是你吧?”女子说:“既然知道,还问什么?”于是两人共宿一处。从此白天分离夜里相会成了常事。

后来主人知道了,派两个人夹着仆人睡。结果这两人醒来时,发现自己躺在床下,也不知什么时候掉下来的。主人更生气了,对仆人说:“那女子再来时,你把她抓来!否则就鞭打你!”仆人不敢吭声,答应着退下,心里琢磨:抓她太难,不抓又怕受罚,翻来覆去想不出办法。忽然想起女子贴身穿着一件小红衫从不脱下,一定是她的要害,抓住这个可以胁迫她。夜里女子来时问:“主人让你抓我吗?”仆人说:“是有这回事。但我俩情深意重,我哪会这么做?”等到就寝时,仆人暗中揪住她的红衫,女子急得哭喊,拼命挣脱逃走了。从此再没出现。

后来仆人从外地回来,远远看见女子坐在路边。走到跟前时,女子却用袖子遮住脸。仆人下马喊道:“何必这样?”女子这才起身握住他的手说:“我以为你早忘了旧情。既然还念着往日情分,倒也可原谅。之前的事是主人逼迫,我不怪你。只是我们缘分已尽,今天备了薄酒,请进去作别吧。”当时正值初秋,高粱长得正茂盛。女子带他走进去,只见高粱丛中竟有座大宅院。仆人拴好马进去,厅堂里已摆好酒菜。刚坐下,一群丫鬟就来上菜。天色将晚,仆人有事要回复主人,便告辞出来。再回头看时,只有一片庄稼地罢了。